2014年2月23日 星期日

歲月流轉__《南方歌未央:戰後半世紀的青春記事》,第三篇「重訪/返西格瑪」_第五章__2011


歲月流轉


酒店關門我就走?


2011年1月2日八里,劉定泮居所,一場為我們的探詢西格瑪而召集的西格瑪聚會,關於西格瑪究竟解散了沒有?馬毅志與劉定泮有個小小的爭辯:
馬:後來解散了,到現在就沒有了。
劉:不,我不認為西格瑪解散。
馬:那是舊的西格瑪了,我覺得這是最可惜的,最難過的,因為這麼認真努力,可惜已經停了。
劉:西格瑪沒有停,現在西格瑪沒有停。
馬:現在是新人,你都是舊人了。現在成大西格瑪已經沒有了,這為什麼?
劉:西格瑪在成大有中斷,這是事實,但是中斷以後我認為他又復活了。
馬:我們講真的西格瑪,想法可以延續,但真正的名字,校園內已經結束了。

西格瑪還在嗎?成大校園中的西格瑪社當然已經不存在了,這是老馬所感傷的;校園之外的西格瑪仍不絕如縷、生生不息,這是劉定泮所堅持的。西格瑪既然沒有社員證,那麼,這個社團存在與否,需要學校行政的認證嗎?
我想,西格瑪的生與死,這個問題的本質在此。



老馬的感傷其實來得甚早,在西格瑪《台北接力日記》中,1980年5月的一次聚會,根據林美女的記載,馬毅志及殷殷探詢校園中的小西格瑪:
老馬開始探問起現在學校裡Σ們的近況……於是,大家靜下來,聽老馬敘述他回到台南,在成大校園緩緩開著車尋找Σ的海報……好久,才看到一張,而圖釘已經掉一個,海報給風吹掩了過去……停下車來,把那個圖釘釘回去……路邊有人覺得好奇,這個人為什麼做這件事?

類似的感傷,瀰漫在許多老西格瑪身上,2003年3月西格瑪網頁上,涂仲達轉貼了一批老照片,並且留言說明舊照由來:
話說在十年前(?)西格瑪廢社前一、二年,一晚愛珍與我突然起意,想回學校一遊,於是立刻買了十點多莒光號車票,搖晃搖晃回故鄉。凌晨五點左右到後,手牽手步行經勝利路等等,造訪豆漿店,彈子房,郵局,成功校區,光復校區大草坪等等。成功校區景物依舊,但光復校區已高樓林立,不復當年。摸著摸著,摸到了活動中心。那麼當然要找西格瑪社啦!結果看到了一間凌亂的辦公室,和其中一張西格瑪存身的桌子。在半開的抽屜中看到了那本破舊的相簿。裡面有我們那一代人了物的留影,出於衝動,我將那本相簿偷回家來。天地為鑑,如果一切是整整齊齊的話,我不會作賊的……
與其說涂仲達作賊,不如說是「物歸原主」吧!差不多同樣時候,王鎮華也重回校園,也來到活動中心西格瑪社辦,也看到同樣的淒清寥落景象:
我最後到學校去要找西格瑪,他跟東哲社共用一個辦公室。學生活動中心二樓,一進去只剩一個籃子、還有我寫給黃良碧的一張卡片在裡面,我也沒拿,看到一張字條上,要聯絡西格瑪,有兩個研究生的電話,我看了看,都不是我認識的,便將字條放了回去。還有一書架西格瑪書庫留下來的書,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西格瑪的身影,已經沒有人的身影。
回來以後本來想打幾個抗議電話給學校的老西格瑪們──你們都在幹什麼!本來想大家約一下,好好的來關個門,但又想這算甚麼儀式啊,還不如就讓他自然消失。
1990年代初的西格瑪潦倒如此,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早在1980初期,西格瑪早已不復當年盛況。涂仲達細數前後屆的西格瑪:「我們這一屆是1971年進學校,1975年畢業,事實上我們這一屆人很多,譬如電機系我、張貿翔;中文系有徐秀暉、杜淑芬、戴愛珍、李臻。工管系劉明昌、謝祖銀、曹欽榮;物理系蘇安國;工科系陳治才;造船系溫清洽,真的不少,應該還有。」還沒數完,就有十二位,可謂根深葉茂。



晚了將近十年,曾旭正印象中的西格瑪:「我是1980年進成大建築系的,1984年畢業去唸東海的建築研究所,1988年進入台大城鄉所博士班,三月學運發生時擔任城鄉所博班的學生代表,投入學運。在成大,我是一年級時接觸西格瑪的,……那時高幾屆的學長有阿吉(黃吉川,目前是成大教務長)、傻瓜(林朝成)、謝國隆、郭明坤等人,較近的上下屆則有馬榮文、曹志成、王仁椿、時仁佳、鄭順林、蕭慧英等人。我在大三時接社長,那時的西格瑪已經很弱了,每每在招生時都不易有新生進來,其實是大時勢使然,但面對傳承無力卻讓我們常常感覺慚愧與焦慮。」
如果曾旭正為西格瑪的式微感到焦慮,那麼末代西格瑪們又該怎麼看待如風中殘燭的西格瑪呢?
在劉怡維的記憶中,末代西格瑪大致是十根手指頭可以數得完的:
經常會出現的人約有十個上下,可能會比這個少,因為平均一屆大概只有兩個人,有時候是會一個人,所以每個人都會當過社長。因為一年有上、下學期,有時候社長的任期會是一年,如果那一屆只有你一個的話,那就必須當一年的社長,所以每一個西格瑪大概都當過社長,除非極力推卻,否則的話,應該都會當過社長。通常在參加活動的人,就是經常出現的人,大概都少於十個。……
陳信行那一代就是一脈單傳!

「一脈單傳」,對於西格瑪這個沒落世家來說,是難以想像的悲涼。
隨後不到五年,成大校園內的西格瑪結束了。
酒店關門,西格瑪們走不走呢?


從小屋夜話到台北接力日記


有次在小屋,大呆談起聖經裡那段撒種的故事,有些落在沃土上,有些落在荊棘中,結果各赴命運,各有不同的結果。當時大呆的神情、那段文字和那靜靜的時刻,整個都讓我很感動。
張秀珍(《Σ通訊》40期,1977年12月3日)

西格瑪有個小屋,還不只一處,曾經搬過,後來又有了六樓,後來的小屋和六樓就在左近。雖然在學校活動中心有個社團辦公室,西格瑪們情願在小屋自在隨性的聚會。他們還在小屋中寫日記,一起寫日記,你一頁、我一則,有獨白,有時也相呼應。
有一段時間,比較早成家的王鎮華和林怡汀在大學路十八巷有個溫馨的家,西格瑪們經常出入,王鎮華高談闊論,林怡汀張羅吃喝,他們的小女兒學梅,成了大夥兒寵愛的小天使。王鎮華家也算是小屋的另種形式吧!
1974年一個冬夜,黃模春出來買煙,信步走到小屋:
昨夜福至心靈,路過小屋正好有阿昌,欽榮及兩位未曾謀面的女同學在。幾個呵欠下來,已經三點了。
我就住在對面卻好久以來,一直未曾體會到到Σ小屋是這麼樣的一種享受!尤其是Σ日記,簡直可以稱之為曠世的「Σ學派」(Sigma school)。
黃模春這次的造訪,帶給年輕幾歲的曹欽榮深刻的印象,第二年春天,曹欽榮記下他的感想:
黃毛給我深深的悸動的一次談話是在小屋,那時祖銀、我與小屋比鄰而居,有事沒事總愛到小屋去一趟。看日記、再塗幾筆、翻翻Σ的歷史殘篇,雖沈於傳統的豐碩,亦有感加緊現代化步伐之必要。……
那次談話後,黃毛在日記上留下一篇長文,小屋的壁上也多了幾幅黃毛的畫:卓別林的趣味人生、小屋的速寫、扛著包袱唱著流浪者之歌的Σ狗,從那時起小屋就有了生氣。……
我想、如果一個人不能從生活中令人感動,縱然持有救世之心,也會感到無可奈何的。何況那心懷是從生活中體驗出來的。
曹欽榮的體會正是西格瑪最核心的價值,也是知識轉向、政治轉向之前西格瑪的精神原鄉。
從群體生活中發展個體的獨特性,從最具體而真實的人與人之間,真誠的言語、姿態、動作,相互感動,彼此激盪。就像彭明輝所說:「參加了西格瑪社,有一群朋友陪伴著去探索自己的可能性」


彭明輝對此,做了很深刻的詮釋:
每一個人在年輕時候都有敏感跟不敏感的東西,所有成熟的東西相對我們來講都太難,我們幾乎只有自己極端敏感的東西才有機會感受到一點點東西。……我的個性是很開朗,我讀杜斯妥也夫斯基的東西就是讀不懂,我讀他的《窮人》,講那一種很溫暖的感情、愛情,我一讀就讀進去。我讀他的《地下室手記》讀沒幾頁就丟掉了,真的受不了那種病態、噁心的東西。可是跟蔡成昌交往,他有個性上比較壓抑的部份,然後他一直想走出那個壓抑,所以他去念心理學。他告訴我人的壓抑、那一種自卑是什麼。……透過跟蔡成昌交往,才開始懂得人的那種無可奈何裡面那一種深刻的東西,藉由蔡成昌這個朋友,才找到認識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一個入口。靠我自己本來的個性我讀懂《窮人》,靠我對蔡成昌這個人的認識,學會去讀《地下室手記》,這兩個一陰一陽,一個講人內在的熱情,一個講人的那一種衝突、扭曲,兩個力量都有之後,我才離開成大有能力讀懂杜斯妥也夫斯基。……大學最重要的其實是一個發展的過程,靠著你自己尋找到你跟這個人文世界對話的基礎,那個幾乎是只有你敏感的地方你找得到,然後靠著跟朋友的對話,他把他敏感的東西教給你,使你有辦法在四年裡面連結到更多的東西。

1979年,西格瑪《台北接力日記》中記錄了黃模春家一次聚會,彭明輝主講杜斯妥也夫斯基,大概有一半得歸功於蔡成昌。西格瑪各自從自己的主體出發,承認且尊重其他西格瑪的異質性,最後每個人因此擴充且深化了自我的主體。
「小屋日記」在成大,《台北接力日記》則在台北,通過一個虛擬的「小屋」,連結了畢業後各分西東的西格瑪。


《台北接力日記》開始於1978年12月,開始是因為西格瑪一次台中遊,有人號召為文記遊,後來又希望成為常態性的寫文章,傳遞分享。最後,謝祖銀、劉又銘、曹欽榮等,創始了《台北接力日記》,在那個沒有網路、沒有Email的年代,建立起西格瑪新的連結方式。第一篇記事劉又銘宣告接力日記的幾項規矩:
在我們的討論裡,「接力日記」要親手交接,不准用郵寄(以免遺失),不許「賴」棒。也不許接「丟」了棒,並且不許撕去其中的張頁(撕去一張,就會引起另一張脫落)。以及——每次聚會,接棒者要把它帶來給大家。
就這樣,祖銀原先的建議,換了個面目,以一個具體可行的方式開始了,就像放水燈一樣,希望能見到燈火流轉,從上游到下游……。



這一本《台北接力日記》寫了三十幾年還沒寫完,在開始的幾年還比較熱絡,後來逐漸地,每一次的書寫都隔了好久,通常是作為西格瑪聚會時的簡單記錄。2003年開始有了「西格瑪網站」,2011年剛剛出現了「臉書西格瑪社」。網路世界提供了更方便的媒介,西格瑪們遍佈世界不同角落,即使在台灣,南北散居,生活忙碌,但是,親手傳遞、手工的「接力日記」之所以迷人,正如手工裝楨的《春雨小集》般,它們都擁有:惟有人與人最真實而直接的接觸才更能感受到的溫暖。
學校之內有「小屋日記」,離開校園有《台北接力日記》,前者是具體的,後者是虛擬的。
具體可見的「小屋」隨著時間可能消失傾頹,虛擬的「小屋」卻可大可久。

我們究竟該如何看待西格瑪將近半世紀的歷史?如同一開始劉定泮與馬毅志的對話,西格瑪的生與死,有人苦戀、有人淡然、有人無奈、有人悼亡,西格瑪只有一生一世?還是生生世世可以輪迴不已?

王明蘅「都市如一張複寫紙」的說法,帶給我一些省思!
今年六月,在一次訪談中,幸真、志康在王明蘅的研究室內談得酣暢。王明蘅先說了他對校園空間留白與填滿之間差別的見解,又談到當年為安平作規劃時:「我們畫了台南的都市結構圖,他們第一次看到原來台南是這個樣子,有一個翡翠項鍊的一環,這邊還有一個雙環,藍色跟綠色的,接合的地方是中國城的運河段,就卡在一起,然後我們有很漂亮、巴洛克的東西,我們這裡有明朝留下的紋理、清朝留下的,一層一層的。」王明蘅接著說:
都市像一張複寫紙一樣,寫了一張完了之後又寫另一個,之後疊在一起,裡面有很多不同的文字,我說那裡面你會出現很好的很詩意的句子,因為它是兩種不同的紋理疊在一起對不對?每一層都很無聊,但是它疊在一起就會出現詩句。
那麼,我們可以說,與不同時代對話的不同世代西格瑪,像是一張書寫歷史的複寫紙嗎?一層疊過一層,覆蓋成了一幅西格瑪地圖,細細地閱讀,地圖中的詩句是否也會浮現出來呢?


輕車鐵馬東門過


L,記得嗎?我們是愉快的,回來的路上,靜得很,我們以沈默陪伴著歸途,因為我們知道,這路過去,就只有自己陪著自己了,漫漫旅程,還遠著呢。
                           林蒼生,〈不著痕跡的記遊——第二號〉,《火星》第4期,1965年11月15日

《草原》是西格瑪的延伸,也是西格瑪後傳的起點。西格瑪離開了成大校園,雖然各分西東,走向各自不同的人生,但是走出成大校園,西格瑪方興未艾。「春雨小集」是西格瑪,谷文瑞在海外華人世界中舞台劇導演是西格瑪,王鎮華的「德簡書院」是西格瑪,曹欽榮的「綠島人權園區」設計是西格瑪,王明蘅的城市、校園規劃是西格瑪,劉又銘的臉書社群是西格瑪,姜渝生的國土規劃是西格瑪,林蒼生的企業身心靈是西格瑪,陳信行、孫嘉穗的社會運動與媒體改造是西格瑪……。像孫悟空的無數分身,離開學校後的西格瑪,身影更加巨大。
林蒼生將《隨便想想》喻為「入世四十年的思索」,對於四十年之前的那一段,他怎麼看待呢?在一篇〈答客問〉中,林蒼生引述奧修的說法:「學劍要先花二十年學到出神入化,再花二十年把它忘記,四十年後,忘記了的那些東西就會變成身體的一部份。到那個時候你就能達到無敵的境界。」他說,曾阿Q地告訴自己,現在是休息的二十年,但是沒想到這麼一休息就是四十年……。
四十年在紅塵俗世中打滾,林蒼生回頭想:「每個人的人生都有不同的際遇,在這些際遇裡面我們能夠得到一些什麼樣的體會,我想每一個人都有不一樣的任務。」
當我們聽著林蒼生娓娓道來他對「身、心、靈」的體悟時,我好奇地問:「後來有機會和當年西格瑪老朋友談到多年以後新的體會嗎?」
林蒼生表示,不容易談了。他捉狹地說:「劉定泮這傢伙,他賺的錢比我多,所以談到這上面去他可能沒有興趣。像王鎮華對儒家思想、易經等比我更高明得多了,但他一定會把把電子、質子當成是不同國家的東西。」
但是接下來他正經地說了一段深刻的證道之言:「你回到故鄉和故人重聚,所談的事情絕對不是你在外面流蕩那麼多時間的經歷。」
那麼會是什麼呢?
故人重聚,無非笑語從前、淚看曾經,重新感受彼此打從心底出來最真摯的溫暖。




2011年,暮春三月,幾個西格瑪在成大歷史系館聯誼室相會,謝祖銀在臉書西格瑪上,以當年小屋日記的體例風格如此記錄:
下午三點半,阿真奉茶,良碧、正信坐少頃。老鐵、祖銀加入,熱烈地論天論地論生死。老鐵,那個不喜歡跟女生論理的sigma,被阿真和廣論班地下總司令良碧圍攻,老鐵捧心多次。接著,明蘅被找來助陣,接著就……
話題一:狂遭忌,狷特立,不狂不狷,自斃。
話題二:大學城裡銅臭氣,華爾街交爭近利,有回饋社會、獎挹後進心意的企業至少該給實習生非廉價勞工的薪水。有sigma被選為優良教師拒絕領獎,也有sigma痛宰沽名釣譽的學人,清流自在。
話題三:談到宗教,老鐵開始頭皮冒汗、頭疼。祖銀獻上里仁有機店買來給他的陳年薄荷油,這個陳年薄荷油要是對老鐵有效,再來和他談宗教吧!祖銀如是期許。
話題四:成功塘變成了無聊、俗氣的花果山,明蘅,你總得想個辦法啊!明蘅後來說,辦法是有:建個草堂,種一片竹林,再擺個人家捐的真人大小的鄭成功像,要讀書的而不是騎馬打仗那個,就可以了。可是偏偏那個副校長卻敷衍了。
話題五:沒有sigma的聚會不風花雪月一番就結束的。明蘅帶來幾把折扇,,扇面有他的題詩--

三月清風四月雨
舊時台南相憶否
五月花鈴黃
六月鳳凰火
輕車鐵馬東門過
醉到運河橋
看菩提葉落


參考資料

〈王明蘅教授訪談記錄〉,張幸真主訪,2011年6月16日。
〈王鎮華先生訪談記錄A〉,王健文主訪,2010年12月21日。
〈王鎮華先生訪談記錄B〉,張幸真主訪,2011年7月11日。
〈西格瑪社八里聚會訪談記錄〉,王健文主訪,2011年1月2日。
〈西格瑪社德簡書院聚會訪談記錄〉,張幸真主訪,2011年7月10日。
〈林蒼生先生訪談記錄〉,王健文主訪,2011年5月6日。
〈劉定泮先生訪談記錄〉,張幸真主訪,2011年7月16日。
〈孫嘉穗教授電話訪問記錄〉,王健文主訪,2011年8月17日。
成大西格瑪社畢業社友合編,《Σ—西格瑪》,台北,覺覺出版社,1979年。
《台北西格瑪接力日記》
谷文瑞,〈那麼讓我們一起來懷舊吧〉
林蒼生,《隨便想想》,台北,天下雜誌,2009年4月。





少年若天成__《南方歌未央:戰後半世紀的青春記事》,第三篇「重訪/返西格瑪」_第二章__2011

少年若天成


楔子


重訪西格瑪的旅行,是從這樣的一封信開始:
「定泮先生,您好:
很抱歉冒昧寫信給您。……
明年成大八十週年校慶,學校計畫在九年前七十年校史《世紀回眸:成功大學的歷史》之後新編校史。我曾參與《世紀回眸:成功大學的歷史》的編寫工作,十年之後,重操舊業,希望與十年前的校史在既定風格的傳承之外,能有不同面向與層次的表現。西格瑪社與社中諸君子,是我長期關注也希望能在校史中賦予更重意義的環節。我以為西格瑪社在工科起家的成大當中,意味著成大學生的『不安分』,而這樣的『不安分』,卻讓標榜樸實無華校風的成功大學,開啟了另一種生命情調,也是成大能夠超越自我、提升自我的一種契機。
我們曾與林蒼生先生聯繫,林先生給了我們您的聯絡電話。但我想,直接打電話給您過於冒昧失禮,先以此函致意……,期待能與您後續聯絡,可能的話,也希望能有機會接受我們的當面訪談。」

2010年11月15日,我發出了這封電郵給劉定泮(敬稱省略,以下同),同樣的內容,同時發給了王鎮華。劉定泮,成大電機系1966年畢業,現任同協電子董事長;王鎮華,成大建築系1969畢業,曾任中原大學建築系副教授,後來放棄教職,創辦德簡書院講學。信中提到的林蒼生,劉定泮電機系同班同學,現任統一企業集團總裁。
其實,對西格瑪的好奇,始於十年前。當時我擔任《世紀回眸》的執行主編,循不同管道尋找校史點滴,計畫助理廷睿從圖書館借來一本奇怪的書,上下冊,書名《Σ—西格瑪》,1979年出版,收錄的文章來自1960至70年代成大一個古怪的社團刊物。
這的確是一本奇怪的書、記錄著一個奇怪的社團,除了有著奇怪的社名(Σ/西格瑪)外,還讀到了一些奇怪的文章。像是封面上的第一格漫畫,寫著:「心靈的離家出走,需要很大的勇氣。」像是〈西格瑪小史〉中的活動紀錄,有時演劇、有時辦展覽、有時辦音樂會,最多的是seminar(專題討論會),歷史、哲學、文學、藝術……無所不談,包括1971年3月談「西格瑪的形而中探索」、1974年9月談「開學的意義」。從一些文章中看來,他們有個窩藏的「小屋」,書寫「小屋日記」,後來又從「小屋」搬到了「六樓」。


王鎮華的建築系同學黃模春,寫了一篇文章,同樣是個奇怪的題目〈從前門出去,由後門進來〉,文章中說:
我相信沒有任何人會同意西格瑪具有什麼給予某種觀念的強制性。群體之外更應該重視和強調的是一個人的獨立性……西格瑪的性格就在乎一個人時時準備擴展其心靈容積(capacity)。西格瑪真會發展出某種傳統來嗎?如果有,那麼就是告訴一個人不要盲目於任何「傳統」的傳統。
這個沒有傳統的傳統的社團著實吸引了我,卻不知當時為何沒有多做探尋,只節錄了一段王鎮華於1972年寫的〈Σ 西格瑪的意義〉,和1971年的社員大會上,取代簽名,由每位與會社員寫下「我現在想做的,想讀的,想談的…」。這兩段文字在《世紀回眸》之中,留作讀者問津時指引的路標。
從去年的那封信開始,我們開始了一段奇幻之旅,《Σ—西格瑪》中的人名一個個來到我們面前,我們也慢慢串起了西格瑪的完整歷史,甚至嘗試為西格瑪整理出他的「斷代史」,找出西格瑪的幾個轉折與歷史變遷。但是最終我們知道,這是一段還沒寫下句點的歷史,也許終將無法劃下句點?儘管成大校園內登記有案的社團西格瑪社已經結束十多年了,但是「西格瑪」還沒結束,而且以各種不同形式繼續著西格瑪的生命。西格瑪不但不會結束,他們總也不老,因為從故事開始時的「少年心態」、「赤子之心」始終如一,正如同王鎮華所說:「少年的純真不能老,大器與謙卑也不能老。」而這些飛揚在1960年代最早一代西格瑪的生命格調,亦如王鎮華所說的是:「少年若天成」。


起步的時候


為了一向珍視那真的,曾經有過的生活,我很想把每一片段在我心上所創作的全留下來,不讓他們一起混進所謂分析過的生活經驗裡,而成了錘鍊過的思想。
                 鹿橋,〈前奏曲〉《未央歌》,1943年於重慶郊外山洞

1962年,師大附中畢業的劉定泮和南一中畢業的林蒼生,都考上了成大電機系。家在台南卻在台北唸高中的大學新鮮人劉定泮,嚮往著鹿橋《未央歌》描繪抗戰時期西南聯大的一群學生,亂世浮生,卻譜寫了真摯而熱情的大學生活。劉定泮回憶:「進入大學後,想尋找《未央歌》般的生活,就參加成大合唱團,待了一個學期;又參加成大西莎社:服務性社團;後來又跑去參加成大滔滔社:演辯性的社團,但是我發現在裡面好像都找不到我要的東西。」

在幾個社團當中尋尋覓覓,心中的未央歌圖像始終無緣得見,現實中不存在,也許自己來創造吧!劉定泮大一時住在成大對面的台南學苑,室友是同樣來自師大附中,數學系大一的闕凱南,兩人談得投機。闕凱南提到常跟著姊姊參加台大融融社的活動,吸引了劉定泮。當時劉定泮想像中的台大融融社近乎鹿橋《未央歌》所描述的那種大學生活,因此,動念想在成大創辦一個類似的社團。
劉定泮找上了林蒼生,一拍即合,林蒼生表示,他在南一中的兩個同學高山青和洪宗明就讀建築系,繪畫、書法都很有才華,於是邀請他們也加入。
劉定泮、闕凱南、林蒼生、高山青、洪宗明,五個大一新生聯名寫了一個成立社團申請書,當時社團的名字一時還沒著落,要叫成大融融社嗎?覺得不太適合,在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劉定泮想到他的一位高中同學鄭富士,名字唸起來就像16的平方根:正負4。鄭富士常常發表一些奇怪的言論,得到一個外號,叫火星怪人。看到劉定泮等人要搞社團,鄭富士說:「搞什麼社團嘛!那還不如去看看書、看看電影」,然後又嘻嘻地嘲笑他們。劉定泮想,嘲笑我們要創立社團,那就乾脆把社團名字叫做火星社好了。
這個奇怪的社團,果然從一開始命名就與眾不同。學校一看社團叫做「火星社」,覺得不錯,以為是個研究火星的科學社團,同意讓社團成立。因為叫火星社,所以第一張海報就弄一張白的、兩張全開的海報紙黏起來,高山青拿彩色筆在裡面刮了幾個圈片,在海報上寫「火星」,新的社團,很簡單的幾個字、簡單的一幅畫,留了很大的空白,就把海報張貼出去了。
這張創社宣傳海報吸引了建築系二年級的姜渝生和王小娥,宗旨為「喚起青年人真摯的熱情,促進年輕人對知識的探求,培養獨立自由的思想」,強調「自動,熱情,沒有拘束;誠懇,友愛,互助合作」的火星精神。在沉寂的工學院校圖中,招收會員的海報極為突出,吸引了不少成大學生的加入。




火星社的創立在1963年春天,經過三年,辦了許多活動,學校活動中心主任感到不解,怎麼火星社不研究火星,儘談些有的沒的,建議他們改名。1966年春,劉定泮、林蒼生大學生涯最後一學期開學時,訓導長丁作韶上台講話,勉勵同學要做個「大學生」,他站在台上,然後兩腳一張,說:「你們要做『大學生』,要『大』!」
丁作韶個子小,動作顯得滑稽,大家印象深刻。於是他們想,把同類項都集合起來就大啦!「同類項之和」的數學符號叫做「Σ」(西格瑪),於是火星社改稱西格瑪社。
形式與本質、名與實的確是相互辯證地發展,改稱「西格瑪」之後,從原來「願用思想的光洞燭無知的黑暗」,「更願把生命的熱融化那敵意的冰凍,」強調「思想的光」與「生命的熱」(火星社第一任社長,創社時建築系大四的馬行健語)的火星社,轉化為更深沈的:在群體生活中尊重每個人的獨立性,在大器中時時不忘謙卑的西格瑪精神。


同樣的天真


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在一起,總是談得很純,我說「純」是因為我們有不同的想法,不同的煩惱,卻具有同樣的一著天真。
林蒼生〈不著痕跡的記遊——第二號〉, 1965年11月15日

2009年,林蒼生出版第一本個人散文集《隨便想想》,在出版社建立的作家部落格中回顧從前:
當年進成大,工學院的課業非常繁忙,感覺像是進入了一個窄門,根本沒有其他的空間。那時不禁懷疑這樣對嗎?所以我們在大一就創辦了sigma社團。Sigma是A+B+C一直加下去,希望大家都聯接起來便可以到達無限。我們把數學符號Sigma翻做「西格瑪」,希望藝術、人文、哲學的思考,可以對學科學的人有一些影響。
2011年6月,林蒼生在接受我們訪談時說:
那個時候真的是很瀟灑!那個瀟灑就是很自由,成大就是缺少那分自由!成大一進來就分成左派、右派,我們往右邊走的就是工學院,往左邊走的就是文學院,可是我們這些右派的人常常往左邊走,我常去聽文學院那邊的課。
西格瑪們追求生命的整體性,他們從來不甘於只站在生命的一個片面。
《隨便想想》毋寧像是一本哲思、修行的文集,四十幾年前的林蒼生,除了是林懷民所謂「嚴重的文學青年」外,還是個浪漫得無可救藥的夢幻少年。1966年4月,在決意以文化為志業的時刻,林蒼生寫了一篇〈山中書〉,其中一段這麼說:
現在,被虜在山中,竟日這麼來去地散佈滿山足影。也許你會為我說點里爾克與穆座的故事。也許你只那麼淡然地說:「何必如此,這雲已是夠貧血的了。」可是風在外,詩在內。我不能忘掉夾在松濤下的那點什麼。
青年林蒼生的文字是有韻律的,朗讀起來如歌似舞。當然,在他服役期間,發表在《Σ通訊》第8期(1967年1月7日)的〈詩的散步〉,已經隱約可以看到《隨便想想》的影子:
靈感是一霎間無意識的真實顯現,是真的自我,真的個性,它在空靜的時候,自然浮於我們的心海。
我們又怎能喪失這一點人的靈感呢?我們必須在風帆漂流,水鳥來往的江上,必須在野花開放,紅葉飛舞的秋郊,甚至在烈日晌午,或雨後月明的庭裡,自動把自己開放了,跑向遠處,將它找回來,找回這一點人生的依據。

    谷文瑞在2010年為成大校刊寫了一篇回憶大學生活的文章〈沒有開始,沒有結束〉,其中如此回憶西格瑪歲月:
在「西格瑪社」,和充滿靈性的一群朋友在一起,我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說是性靈的家。這個社團沒有任何形式,好像從來沒有什麼社長、副社長的職位。大家在一起也沒有排排坐、吃果果的基本結構。……有時大家一起去河邊,一起看星星,討論看了意大利導演費里尼電影的感覺,隨時有人彈吉他,或帶來一個交響樂唱片,有時編一齣短劇在校園裏表演,有時談數學和音樂的關係,有時談孔子、耶穌和希特勒的共同點,有時大家接力寫文章,有時一起開個實驗藝術展覽。這裏的朋友不盡是活潑、外向、喜歡表達的,很多也很內向、安靜、深思熟慮,但大家態度都傾向開放、接納、互相激勵、欣賞,追求生活中、心靈上可以有的更多的趣味,和創造的主意。
回憶過往,谷文瑞把西格瑪的豐富、多元表述得很生動且鮮明。西格瑪們不願被世俗既定的框架侷限自己,既然不能安於「右派」的原來軌道,也在學校課業之外發現了更大的天地,成績不好在西格瑪中比比皆是,功課好才是異數。灑脫如王小娥,甚至說:「我當時考試只要能六十分,絕對不多寫一個字,自己覺得這才厲害。」王小娥又說:「當時考計算是用計算尺,我就是拿來假裝在用,但老師一走我就是用指頭算,結果老師從後面經過我沒看到,他就說:『手指夠嗎?妳要不要把腳也伸出來算?』 嚇了我一跳。」


小王子


我喜歡上一個男生,他是西格瑪社的,他一天到晚在西格瑪社,我當然也就進去了。
林怡玎,2011年7月11日訪談記錄

王鎮華回憶他與紀剛(趙岳山,抗戰小說《滾滾遼河》作者,於台南執業醫師,一說為成大校醫,待考)結緣的經過。有一回,中午十二點,在成功堂旁邊的花架遇到一個女孩子,王鎮華因為趕時間,向這陌生女孩詢問時間,正要走時她說:「這本書借你,你一定看得懂這本書。」這女孩就是紀剛的大女兒趙伊娜。
當天晚上王鎮華被這本修伯里的《小王子》深深吸引。那是本寫給大人看的童書,看著看著王鎮華就拿起毛筆寫裡面的句子:
裡面寫著:「忘記一個朋友是傷心的。」一般人是被朋友忘記是傷心的,它是反過來講,還說:「我有一朵花,你常常要去澆水。」其實那朵花就是講自己。還有講一個小小的星球長滿了巴歐巴,就是在暗示歐洲文明的擴張性,一共寫了二十幾句,在海報紙上寫了,就在學生活動中心開書法展,賣的價格就是「六瓶墨汁」、「抓一個人加入西格瑪」這種,最後全部賣光。
開完書法展之後,王鎮華到南一書局買了好多本《小王子》寄給朋友,就這樣擴散出去。
王鎮華對修伯里《小王子》的體會可謂深刻,但是他個頭高大,難符小王子嬌小形象。有一段時間,西格瑪中的「小王子」其實是王明蘅,據說在一次舞會中,他把自己打扮成「小王子」,風靡了不少女孩。



西格瑪們相互吸引的是內在的心性,他們儘管「有不同的想法,不同的煩惱,卻具有同樣的一著天真。」對於外在空間環境,也以反璞歸真為上。多年後在成大建築系任教的王明蘅談起成大校園,對「成功湖」的過度雕琢不假詞色:
文學院那邊不是有個成功湖嗎?那個是最糟糕的東西,非常糟糕,絕對應該整個把它拔掉。那太多,一點意象都沒有,太滿了,他想得很清楚以致於很貧乏。以前我們念大學的時候那是一個草塘,就是一灘水,長蘆葦,西格瑪社常常就坐在那裡,吳鐵肩朗讀印度詩人泰戈爾的詩,草塘裡面也有荷葉,泰戈爾的詩:「露水對湖沼說:『你是荷葉下面的大水珠,我是荷葉上面的小水滴。 』」這個印象很深刻,就坐在那裡看,就是一個池塘,非常有野趣,長蘆葉、荷葉,沒有燈光,真是好東西,真是好校園。
吳鐵肩也因此被王明蘅戲稱「鐵哥兒」(諧音泰格爾)。

王鎮華是西格瑪承先啟後的關鍵人物,從大三加入西格瑪,碩士班、留校擔任助教,雖然當中有幾年離校,然而前後十年之久,從1960年代中到1970年代中後期,王鎮華是西格瑪社重要的靈魂人物,直到今天,王鎮華對西格瑪的熱情與執著,依舊是令人驚訝的。
1960-70年代風行存在主義,新潮文庫、協志工業叢書、水牛等出版社所傳播的西方思想和文學,是早期西格瑪們熱衷閱讀的書籍。1970年代開始,西格瑪的知識取向開始轉移,中國古典與傳統文化開始進入西格瑪的眼界,當然,西方的東西並未因此退出。
帶領著知識中國傳統文化轉向的樞紐還是王鎮華。王鎮華回憶,在就讀研究所時,一次西格瑪討論日本學者所寫的《知識誕生的奧秘》,那本書是告訴讀者怎麼收集資料、整理資料、列出大綱,甚至怎麼寫、怎麼印刷、裝訂,每一步都很清楚。書中談到《論語》裡面所謂「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學跟思這兩個方法在每個階段都有。王鎮華赫然發現,這是東方式的方法!於是王鎮華開始去重讀《論語》。
那時候家裡正在整修,我就在那飛砂走石的敲打聲音中,第一次走上那個(東方)腳印,一下子整個就回來了,我不得不承認西方滿足了我的知識、我的好奇,但是解決不了我生命的情緒,但《論語》裡面那些好像沒有系統的語錄,卻安撫了我的整個生命。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從社裡面辦了《論語》小組,大家風雨無阻,每個禮拜一次,總共三年七個月。我們討論過《論語》、《老子》、《大學》、《中庸》、《易經》,而這件事情是在鄉土運動之前,所以我們並不是一個外發性的,因為鄉土運動是外發性的,而我們是自發性地接上傳統文化的氣。
西格瑪是個元氣豐沛的群體,中國傳統文化轉向是一時之風潮,卻也並非人人追隨。再晚幾年的哲學轉向、再晚幾年的本土轉向、再晚幾年的政治轉向,伴隨著歷史社會條件的快速變遷,不同的年代向著不同世代的西格瑪問著不同的問題,不同世代的西格瑪也各自有著不同的回應。1970年代中期以後的西格瑪,差別、異質不只因為各別的心性,也因為不同的時代課題要求西格瑪們作出也許不同的解答。










參考資料

〈王小娥教授訪談記錄〉,張幸真、王健文主訪,2011年6月28日。
〈王明蘅教授訪談記錄〉,王健文主訪,2010年12月29日。
〈王明蘅教授訪談記錄〉,張幸真主訪,2011年6月16日。
〈王鎮華先生訪談記錄A〉,王健文主訪,2010年12月21日。
〈王鎮華先生訪談記錄B〉,張幸真主訪,2011年7月11日。
〈西格瑪社八里聚會訪談記錄〉,王健文主訪,2011年1月2日。
〈西格瑪社德簡書院聚會訪談記錄〉,張幸真主訪,2011年7月10日。
〈吳鐵肩教授訪談記錄A〉,王健文主訪,2010年12月20日。
〈吳鐵肩教授訪談記錄B〉,張幸真主訪,2011年6月29日。
〈林怡玎女士訪談記錄〉,張幸真主訪,2011年7月17日。
〈林蒼生先生訪談記錄〉,王健文主訪,2011年5月6日。
〈彭明輝教授訪談記錄〉,張幸真主訪,2011年6月23日。
〈劉定泮先生訪談記錄〉,張幸真主訪,2011年7月16日。
成大西格瑪社畢業社友合編,《Σ—西格瑪》,台北,覺覺出版社,1979年。
林蒼生,《隨便想想》,台北,天下雜誌,2009年4月。
谷文瑞,〈敬邀下鄉:兼記「西格瑪社」〉,《大學雜誌》1968年4月。
谷文瑞,〈沒有開始,沒有結束——往日情懷之一〉,《成大》229。
《台北西格瑪接力日記》

2014年2月21日 星期五

華山論劍__《南方歌未央:戰後半世紀的青春記事》,第三篇「重訪/返西格瑪」_第四章__2011

華山論劍


世間已無西格瑪?


我後來從美國回來後,碰到一些新時代的西格瑪社社員,他們有興趣的都是遊行、示威這些,和我們不搭調了。我們要談的是《老子》、《莊子》,談的是西方的哲學,談一點宗教。我們喜歡搞這些東西,他們則是示威、要錢、要行動、對政治批判。當然他們有他們的社會功能,本來社會就是一個交響曲,不同人參與、按照自己氣質性向扮演不同的角色,但性向不同就搞不在一起,也就結束了,沒什麼好勉強,因為那個時代過去了。
吳鐵肩,2010年12月20日訪談記錄

十年前,當我第一次知道成大曾經有個西格瑪社時,西格瑪已成天寶遺事。成大校園中的西格瑪社早在1990年代中期嘎然而止。在這之前的幾年,年輕的西格瑪積極投入1980年代中期開始的學運,並且在學運高潮消退之後,西格瑪也就難以為繼。《世紀回眸》中由當時學運領袖之一,經緯社的羅正方撰寫的成大學運始末,可以看到晚期西格瑪的蹤跡:
1987年4月14日,新聞局主辦學苑影展,在成大首映號稱台灣史詩的《唐山過台灣》一片,經緯社與西格瑪社當時決定以行動抗議該片對原住民的污衊。當晚八點多,在第一場電影散場時,活動中心廣場人潮出入處,抗議學生們手持標語、散發傳單並在現場進行演說,針對何謂台灣本土史觀、漢民族對原住民歷史的長期扭曲,台灣社會族群位階失衡等提出討論。
四一四事件後,情治機關約談多名學生,因該次公開抗議活動為戰後校園首件,直接挑戰校園言論申請制度,校方擬將學生退學處分。5月,台大「自由之愛」以511台大學生日為由,亦在校園中遊行演講,校方懲戒委員會原定亦將主導學生開除學籍。在成大學生奔走下,當時謝長廷以立法委員吳淑珍為名,在立法院公開指責情治機關不當介入校園,校方懲處校園民主運動過當,引起社會喧然討論。最後成大九名、台大七名學生被記過處分,未慘遭退學命運。該次被記過的成大學生為羅正方、李宜憲、劉康、金智、陳吉鵬、周志玲、翁昌黎、陳信行、與劉怡維等九人。
翁昌黎、陳信行、與劉怡維三人,是當時西格瑪社的主要成員。翁昌黎後來投身宗教;陳信行造船系畢業,改習社會學,現在任教於世新大學社會發展研究所;劉怡維物理系畢業,在清大念碩士班時,繼續是活躍且激進的學運領袖,現在任教於清華大學物理系,是國內物理學界備受矚目的明日之星。
當我在校史編纂小組會議上提到這幾個名字時,恆安赫然發現當年他的「街友」(一起在街頭抗議的朋友)陳信行,幸真也驚訝她在清華讀碩士班時的學運「戰友」劉怡維,都是西格瑪。然而,他們似乎與我們所認識的早、中期西格瑪有著迥異的特質。
恆安與陳信行聯繫後,發了EMAIL給編纂校史的伙伴:
寒冷中送來一點西格瑪熱情。陳信行回信,我才知道原來自己認識不少西格瑪。
部份內容如下:
「STS圈子裡的陳瑞麟、翁註重(長庚工設)和劉怡維(清華物理)是跟我同時期的社員。常在企畫紀錄片的毛遠程(最近的作品包括賀照緹的「我愛高跟鞋」)是我熟的最晚一屆,他認識最後一位社長。我記得沒錯的話,最後一任社長在90年代中還沒畢業就過世了,西格瑪社也就停了。
老一點的,鄭南榕、龍應台都曾經是社員。以前我去找 Nylon 都叫他學長呢。」
恒安 2010/12/17

第二天,我回覆如下:
謝謝陳老師帶來西格瑪後期的人物訊息。
鄭南榕在成大的一年,谷文瑞一篇文章談了許多。龍應台是否西格瑪?待考。不過正如王鎮華所說,西格瑪是沒有社員證的,是一個「柔性」的社團,認同與精神相契合是最重要的信物。
看來,我們有機會貫穿西格瑪從上古、中古到近代完整的歷史。
2010/12/18

始料未及的是,校史團隊中最年輕的玫姿,在陳信行的陳述中,發現她的中文系同學何明蕙竟然是西格瑪最後一任社長:
歷史繞了一大段來尋我,原來我大學同班同學何明蕙之死,竟然是西格瑪終止的關鍵因素。
明蕙大一就閱讀張小虹、馬克思的書,也北上靜坐過。從來不上中文系的課,只在考前來我們寢室借筆記混過關。知道她斷斷續續參與過西格瑪,紅斑性狼瘡是她中山女高二年級就有的病症,她政經所碩二過世時,我已經在清華,沒參加公祭。
隔一年後 我跟一位曾任成大新聞社社長現在任職民視的同學,依著大學通訊錄地址去她家補祭拜,才發現她家窮的不像樣,住在一個陰暗潮濕的地下室!
我有點理解她為何對於老兵、底層社會問題特別關注。

歷史的確是奇妙的,從開始時對西格瑪的陌生,到頭來每個人都找到了自己與西格瑪的淵源。
歷史也是需要解釋的,這幾位後期西格瑪,何以與早中期的西格瑪在價值觀、行動力,乃至於個人氣質似乎大不相同?西格瑪存在著歷史斷層嗎?如果有,落在哪裡?又是因何而起?從何而來?如果沒有,又該如何詮釋世代差異的本質與表象呢?









驚蟄之日,草木萌動


改變並不會經常發生,他就像一道歷史的門扉,只在某些特定的時刻開啟。能夠活在歷史開門的時代,乃是一種幸運,可以見證門開之前的黑暗與恐怖,可以看到門被撞開時的風捲雲湧。而1980年代正是一切都開始飄颺起來的時刻。
                                 南方朔,〈青山繚繞疑無路〉,收錄於:《狂飆八十—記錄一個集體發聲的年代》

1970年代中期開始,台灣的政治氣候開始有著巨大的轉變,這樣的轉變,讓只是早個幾年的1970年代初期像是「前近代」一般。
1972年的「成大共產黨事件」、1973年的「成大大陸問題研究社事件」,相應的是保釣運動與退出聯合國的外在變數。1977年以後是黨外力量的崛起與壯大,以及本土意識的漸次抬頭、乃至於蔚為潮流。後期西格瑪的大學時期,與早中期西格瑪顯然是大異其趣的。
1970年代中期,以「黨外」運動形式推動的政治反對運動,逐漸在體制內的選舉中有所進展。1977年的地方公職選舉,「黨外」在縣市長和省議員當選的席次雖然還不到三成,卻已是空前的成績。一個沒有黨名的反對黨,逐漸醞釀成形。
1978年,增額中央民意代表選舉,「黨外」政團已成氣候,政見會場每能匯聚人潮。但是,選前不久,美國政府宣布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正式外交關係,同時與中華民國斷絕邦交。雖然與美國的斷交早可預期,仍對台灣造成重大的衝擊。蔣經國總統宣布緊急處分令,暫停選舉,使得正意氣昂揚的「黨外」政團陷入找不到出路的困境。
一年過去了,選舉的恢復遙遙無期,反對運動失去了體制內的競逐管道,只有另謀出路,創辦具批判色彩的政論雜誌,如《八十年代》與《美麗島》,尤其是《美麗島》雜誌社,更成為「黨外」人士的主要集結場所,幾乎是個反對黨的雛形。1979年,各地政治活動不斷,「黨外」與政府的對抗,已到達一觸即發的臨界點。
12月10日,世界人權日,美麗島雜誌社在高雄舉辦大規模的群眾活動,與軍警爆發了肢體衝突事件。事後,政府逮捕參與其中的政治人物、知識份子與文化人。
1980年春,反對運動與衝突事件中的領導者,接受備受矚目的軍法大審。這場軍法大審,是戰後台灣政治史上的關鍵事件,許多人因那次大審所傳遞的政治理念,得到了啟發與感動。「美麗島事件」成為戰後台灣政治史上的一大里程碑,為1980年代威權體制的鬆動與解體,揭開了序幕。
1980年代中期,解嚴(1987年)前後,台灣的街頭開始沸騰了起來。一方面,自從1980年恢復選舉後,每逢選舉時的「民主假期」,各種政見會及相關街頭活動總要喧騰近月。而政治反對運動者林正杰1986年入獄服刑前的一連串街頭抗爭,被視為街頭運動的濫觴。但是,同樣值得注意的,是在政治反對運動之外,各種不同形式的社會抗議運動,也在當時風起雲湧。
長久以來追求經濟尤其是工業的發展,創造了台灣經濟奇蹟,卻也帶來了社會的失衡:農業與工業的失衡、資方與勞方的失衡、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的失衡、城市與鄉村的失衡、原住民與漢人的失衡,這許多的不平衡累積到1980年代中期,開始宣洩在街頭。
1980年代是一個「集體發聲」但是卻「眾聲喧嘩」的年代,也是一個衝撞而不安的年代。
「集體發聲」意謂著「集體意識」的覺醒,人們開始意會到自我的某種集體身份,並站在這樣的身份立場上發言。如:學生、農民、勞工、消費者、女性……等。「眾聲喧嘩」則意謂著那是個沒有絕對威權、絕對真理的新時代,每個人都可以大膽提出自己的主張,但是,那也可能意謂著人人各說各話、難以溝通的「後巴別塔時代」。



哲學轉向與政治轉向


想到學校裡的小Σ,可是真情流露。成熟使人失去最可珍貴的東西,我寧可他們別長大了。回來與鎮華聊至更深,不覺泫然欲泣,不知從何時起,Σ只注重知識,而不屑於天真爛漫了。
王明蘅,〈寄孟洲〉1976年6月16日

1970年代中期,校園中的年輕西格瑪普遍對哲學興趣濃厚,工科系轉中文系,1981年畢業的林朝成,1980年代投入政治反對運動,曾經以呂坤為名,與呂昱(白色恐怖受難者,政治運動從事者)、江迅(台大政治所的郭正亮)、江夏(黃吉川,成大機械系1979畢業)合寫《到執政之路》,在政治反對運動中提出新策略、新思維,備受矚目。林朝成在得到台大哲學博士後,返校任教於中文系。1990年代,從事教改運動,創辦台南社區大學的林朝成,細數當年西格瑪的哲學家名單:
現在臺灣哲學界有很多人都是西格瑪社的,像是政治大學哲學系主任汪文聖、清華大學哲學系前任所長黃文宏、中正大學哲學系陳瑞麟,還有那時候比我低兩屆的曹志成。其中電機系的黃文宏、環工系的曹志成和機械系的陳瑞麟都是西格瑪社的,而汪文聖則關係比較少,但大家會在一起。
林朝成點名的是後來棲身哲學界的西格瑪,其實,工科系畢業的劉又銘現在任教於政大中文系,清華大學動力機械系剛退休的彭明輝(機械系1978年畢業),也是西格瑪中的業餘哲學家。這些西格瑪在校期間大致都在1970代中期或稍晚。
這份名單中令人驚訝的還在於,他們幾乎清一色是工學院出身的,正如林蒼生所戲稱,他們都是右派,但卻集體向左轉,成為人文學者。

彭明輝對大學時代外在環境的變化,第一個深刻的印象是1975年蔣中正過世。年輕而對政治尚蒙昧的彭明輝感受到歷史的大人物去世,是國家的危機時刻,大學生必須做一些事。但是西格瑪學長們並不積極回應,讓當時的彭明輝憤而離開了西格瑪社。
離開西格瑪後,彭明輝參加慈幼社,帶領一群人去鹽行,開始孤兒院的訪視。雖然暫時找到一個方式來處理自己心裡面那種想要參與、填補那種社會危機的縫隙,他還是感到說不出的鬱悶,行動的方向、實踐的策略究竟是什麼?其實還是混沌未明。彭明輝對當時的時代氛圍,有個生動的說法:
在當時,只要有任何人去做任何組織,給一個能夠把那個熱情凝聚,不要說燃燒,因為那是一堆熱情等著燃燒,那真的不是叫做蓄意放火,應該叫做「天乾物燥」,一個火燭下來就有可能會燎原的狀況,但是大家找不到一個出處。

出處究竟在哪裡?老一輩西格瑪個體生命的實踐,在時代急遽變化而人心激盪不已的年代裏,必須落在社會實踐上才能踏實。1970年代的尋覓探索,到了風起雲湧、狂飆的1980年代,慈幼社式的社會服務是不能滿足迫切要改變這個時代的年輕知識份子。1990物理系畢業的劉怡維,回憶當年,與黃吉川的一段對話帶給他很大的震撼:
到了西格瑪社的時候,遇到黃吉川,他就問我:「關懷雛妓關你什麼事?」我當然不解他怎麼這麼問,不是要走出校園關懷社會嗎?但是他的argument是從另一個觀點來看,你自己的事情都沒辦法解決——比方說校園民主的問題,學生事務這一塊——還去做關懷雛妓這些事情?這是一個詭計,當初的政府所以會放任我們去關懷雛妓,就像是讓學生去做山地服務一樣。當初的山服社,或是說讓學生去做慈幼社,會有一些發洩的出口,但是不會撼動整個體制。
這是1980年代中期以後開始的激進(基進)思維,循著這樣的想法,到頭來,政治抗爭是不能迴避的一條路,唯有徹底解決結構性的問題,社會的不公不義才能得到整體的解決。於是哲學轉向之後是政治轉向,黃吉川、林朝成大致是前後期西格瑪轉關的關鍵人物。林朝成以個人身份參與政治反對運動,黃吉川就讀博士班時,帶領著更年輕的西格瑪投入學運。到了陳信行、劉怡維、翁昌黎的年代,熱情澎湃地投入社會實踐與政治反對運動,已經成為最後一個世代西格瑪的歷史使命。







「 華山論劍」


我們當時覺得這些學長就是保守派,所以沒辦法去說服翁昌黎他們,因為如果你把西格瑪標榜為整體的生活,那為什麼政治要被分開呢?你自己將它去政治化了。
林朝成訪談記錄,2011年1月20日

《台北接力日記》,1987年7月在德簡書院的聚會,陳信行、翁昌黎、劉怡維三位在校的少年西格瑪出席,馬毅志、王鎮華與三個年輕人之間談得並不融洽。基本上避免捲入政治的西格瑪社,卻因政治態度的差異,引發老少西格瑪之間的分歧。幾個當事人的回憶大致如此:
新的西格瑪想找我們老西格瑪談談話,一起來聊聊天吃個飯,談論的時候是在台北,當時我也覺得很好,就捐了社裡一點錢、表示聯絡感情,這樣很好。但一下子便出了問題,我捐的錢是很少,就是聯絡感情嘛!後來竟然談到政黨,本來沒想談論關於國民黨、新黨跟民進黨的問題,但他們卻說民進黨才好,一定要是民進黨。一開始這樣的談話以後很多人就走掉了……(馬毅志)

我只能講我看到的、我感覺的。那天,就在我們這個位子——那個時候是二樓連棟的房子。他們上來,我們剛好在聚會,來了三、四個學生,老馬很慷慨,他說:「好,三千塊贊助你們。」當他們說在學校辦學生運動、跟記者怎麼來往,甚至喝酒,我覺得學生如果跟記者這樣來往,你的社會經驗絕對是玩不過他們的。……老馬的反應就是:「你們要做這個,我錢就拿回來了。」他很直接,我們都還沒有反應過來,老馬就表態了。(王鎮華)

有些問題我不是記得很清楚,當然我們會跟他們談我們認為的左派觀念、台獨觀念,那一群人就是布爾喬亞,用我們話來講就是小資產階級,你跟他講什麼不會有用的,這是階級意識的問題。所以講完之後我們也不驚訝他們的反應,我們就是兩群不同的人,我們用的語言、我們的想法已經不太一樣了,我們不會認為說自己是知識份子,領導社會前進,我們就是學生,學生有一個好處就是他是流動的階級,但是一旦你進到工作場合裡面之後,一旦你接受你的工作之後,你的階級就被固定住了,那你就會有階級意識。我們可以利用學生這個特殊位置,去做一些跨越階級的事情。……雖然在同一個招牌之下,但是他們跟我們沒什麼關係,就是完全無關的一群人。(劉怡維)

老少西格瑪間的世代差異——或者有的小西格瑪還會認為是「階級差異」——昭然若揭。
王鎮華、馬毅志的年代是保釣運動、退出聯合國,民族主義昂揚的時期,也是政治異議份子可能「拋頭顱灑熱血」的年代。
到了劉怡維、陳信行、翁昌黎,已進入後美麗島時期,黨外運動取得政治對抗的正當性;解嚴,解除報禁、黨禁,開放大陸探親,民進黨成立,是「東風吹,戰鼓擂」,「敢教日月換新天」的時代。校園內的政治異議者相對風險較低,記過、退學,卻不至於承擔牢獄之災。1991年的獨台會事件,情治單位進入清華大學逮捕歷史所學生廖偉程,這樣的事情在戒嚴時期司空見慣,社會噤若寒蟬。此時卻引發全國性的學潮,進而在街頭運動與社會輿論的壓力下,廢除政治上思想言論入罪的法令。
學運的狂飆持續不到十年,1991年的獨台會事件後逐漸沈寂,西格瑪社也很快就結束他的校內社團時期。

當我持續探問老、少西格瑪的斷裂,這篇文章的初稿也明顯地呈現出世代之間難以跨越的鴻溝時,作為一個「入戲的觀眾」,不覺悵然若失。
正當我要如此結束這階段的寫作時,現在任教於東華大學民族語言與傳播學系的孫嘉穗卻告訴我:「深夜讀完您寄來的資料,還真的覺得您所記錄的西格瑪和我所記憶的好像有些不太一樣。當然世代的差異真的有所轉變,只是我看的視角好像不是這麼重在差異,反到是看到了一些不同世代裡的共同堅持。還有一些性別差異裡的觀看視角。」
    外文系畢業的晚期西格瑪孫嘉穗,與陳信行、劉怡維身處同樣的時代巨變狂濤之中,曾經投入校內的抗爭活動及北上參與三月學運,也曾經與陳信行等少年西格瑪下鄉參與將軍溪清流運動。在美國碩士唸的是新聞與大眾傳播,爾後到英國拿的是文化研究與社會學博士,知識觸角與社會實踐的多面向、不拘一格,正是西格瑪一以貫之的特色。
嘉穗對早期西格瑪人物是陌生的,但是當她閱讀〈西格瑪是誰?〉時卻感受到一股相同的氣息:一群奇怪的人、讀著奇怪的書、有著旁人難以理解的行動。而這些人不斷地彼此挑戰也自我挑戰,藉著與不同背景、不同觀念、不同專業的同儕打破自我原來的疆界,也藉著對自我的質疑而從內心深處打開了一個更廣闊的世界。
    嘉穗說,當年的少年西格瑪們,不忘初衷,許多人還持續在社會不同場域堅持著年少時的夢想與追求。
也許,老少西格瑪之間,需要一次的和解。事過境遷,時間將浮在表層的差異抹去,大家或許會發現,其實,我們都還穿著那襲斗蓬呢!

 

參考資料

〈王明蘅教授訪談記錄〉,王健文主訪,2010年12月29日。
〈王鎮華先生訪談記錄A〉,王健文主訪,2010年12月21日。
〈王鎮華先生訪談記錄B〉,張幸真主訪,2011年7月11日。
〈西格瑪社八里聚會訪談記錄〉,王健文主訪,2011年1月2日。
〈西格瑪社德簡書院聚會訪談記錄〉,張幸真主訪,2011年7月10日。
〈吳鐵肩教授訪談記錄A〉,王健文主訪,2010年12月20日。
〈吳鐵肩教授訪談記錄B〉,張幸真主訪,2011年6月29日。
〈林朝成教授訪談記錄〉,王健文主訪,2011年1月20日。
〈林瑞明教授訪談記錄A〉,張幸真主訪,2010年9月21日。
〈林瑞明教授訪談記錄B〉,張幸真主訪,2011年6月14日。
〈徐光台教授訪談記錄〉,王健文主訪,2011年1月18日。
〈曹欽榮先生訪談記錄〉,張幸真主訪,2010年5月17日。
〈彭明輝教授訪談記錄〉,張幸真主訪,2011年6月23日。
〈黃吉川教務長訪談記錄〉,王健文主訪,2011年7月7日。
〈劉怡維教授訪談記錄〉,張幸真主訪,2011年7月12日。
〈鄧伯宸先生訪談記錄〉,王健文主訪,2010年10月26日。
〈孫嘉穗教授電話訪問記錄〉,王健文主訪,2011年8月17日。
鄭鴻生,《青春之歌:追憶1970年代台灣左翼青年的一段如火年華》,台北,聯經,2001年12月
成大西格瑪社畢業社友合編,《Σ—西格瑪》,台北,覺覺出版社,1979年。
《台北西格瑪接力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