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2日 星期四

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_2013

2013/8/6 父親親前夕,我的臉書貼文。為父親與大姊送行之日,是2013/1/24。
父親遠行後的第一個父親節,正好是大姊與父親天國聚首後的第一個冥誕,父女緣份深重,也讓我們深信,他倆結伴同行,並不孤單。
今年年初,為父親與大姊送行那天,我執筆的文字:

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從去年歲末到今年歲初,父親足足睡了一個月。我們一日兩回去探視,有時他睡得很沉,不忍喚醒,只能看著父親身旁各種儀器的數據,試著判讀他的身體語言;有時他睡不安穩,我們試著安撫,輕聲地告訴父親我們的陪伴;有時父親用力睜開眼睛,卻似乎尋找不到我們的蹤影,我們強忍悲痛,深怕父親看見我們的眼淚。

我們不知道父親這一個月都夢見些什麼?他會在夢中回到閩北山村的兒時故里?還是在物力維艱下與母親克勤克儉撫育五個兒女的的悲歡歲月?或是花甲之後含飴弄孫的恬淡知足?抑且是惦記著住在同一家醫院癌末等待奇蹟的愛女?

時而安穩、時而驚惶、時而迷惘的一個月過後,父親離開了。不再痛苦不安,到了那個「七重欄楯,七重羅網,七重行樹,皆是⋯⋯四寶周匝圍繞」的極樂世界。

佛說:「其國眾生,無有眾苦,但受諸樂,故名極樂。」

亂世浮生,父親是大時代中再平凡不過的小人物,土匪橫行、日寇侵擾、政治昏暗的少年時代;渡台從公,卻在草木皆兵的1950年蒙受不白之冤,從此在公職生涯中留下難以抹煞的陰影;解嚴前後的巨變,顛倒父親一生信守的價值與信念,在歷史記憶重寫的年代,反覆對我們述說他所認識的過去。

父親未曾接受高深的現代教育,但是在舊學涵養中,陶冶出其淡如水的君子之風。中年時自言:「因個性忠純,不長於辭令,文學方面因學識淺陋,並無修養,不過尚能隨時注意進修。」父親從不好高騖遠,也不妄自菲薄,他說:「余之人生觀,抱淡泊明志,清淨過日已矣。除希望多為國家盡些棉薄,栽培子女受良好教育,將來能為國家有用之才外,餘無任何欲望。」因為無欲,所以無求,父親的身影讓我們學習如何守護自己的尊嚴。

父親是個恬淡的人,富貴浮雲。父親也是個寬厚的人,處處為人留餘地。父親是個謙退的人,從不張揚。父親也是個堅信的人,在動盪飄搖的時代中,從不動搖。

九年前,父親寫好了自己將來的碑記,在祖先源流及其生平略歷之後,留下了我們的家訓:「一家均淡泊名利,雖不富裕,其相處尚能兄友弟恭、和樂融融,夫復何求。略誌為此碑,供後代知所來處。」

佛說:「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聞說阿彌陀佛,執持名號,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亂,其人臨命終時,阿彌陀佛,與諸聖眾,現在其前。是人終時,心不顛倒,即得往生阿彌陀佛極樂國土。」

父親的晚年,經常伏案書寫,他儉樸自持,常常是將薄薄的日曆紙撕下裝訂,寫在背面空白處。早些年他花了很大氣力時間,整理王氏祖先譜系。父親也曾寫作回憶錄,寫到六十年前的劫難,就未曾再往後書寫。後來父親反覆多次書寫訴狀,希望為當年受難時,因病而殘疾的大哥尋求公道。賠償條例只償付受難的當事人的冤獄,卻無視於歷劫返歸之後的人生道路的險阻、以及受難者家屬所受到的傷害。父親螳臂當車,他心中只有最素樸而單純的正義,不懂得政治與經濟的算計。去年七月,因為出庭進行行政訴訟,心情激動、當庭休克,雖然搶救回來,但已經重重地摧殘了他的身體。
父親是個最單純而善良的人,他無法理解這個過於複雜的時代與社會

父親最後的幾個月,非常多愁善感,容易感傷哭泣。最後讓他牽掛的,除了大哥將來能否晚年無虞,就是去年五月罹患重症的大姊,每每提起都難抑悲傷不捨的眼淚。
去年十二月九日,父親送醫急救,插管閱月,與愛女相伴。我們每日往來於父親與大姊的病床,父女雖不相見,我們想,他們的心念是相通的。大姊病情惡化後三日,父親決定先行,再為女兒引路;七天後,大姊也決定去陪伴父親。天堂路上偕行,也是一種幸福。

來朝天晴,霞彩漫天,父親攜著大姊,向著我們含笑揮手。
來年春暖,枝頭新綠,大姊伴著父親,告訴我們生命的奧秘。


健華率麗卿、健群、健文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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