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2日 星期四

回家的路 _ 2013

回家的路  2013/12/31自花蓮北上旅次



父親遠行一年後,昨天回來了。早晨,兩隻不知名的雀鳥在陽台的盆栽上停佇,輕歌曼舞。母親告訴我,這些時日,坐在客廳時,常見著這兩位來客。母親又說,在父親現在居家的下方一顆松樹枝頭,曾看到個鳥巢。
父親安居在海岸山脈北端,往右側遠望,美崙山如靈龜匍伏,更往北山海相會處向南,七星潭迤邐畫出一道弧線,花蓮港座落在七星潭之南。在這美麗的風景裡,父親生活了超過一甲子。
父親居處,越過南北狹長的縱谷平原,大姐就在遙遙相望的慈雲山腰。一年前,父女倆同時在慈濟醫院強忍著身體的折磨。相隔七日,父親與大姐決定放下,相約聚首天上國度。而今父女日日相望,解除了身體苦痛,無所羈絆,平安喜樂。

母親問我,鳥兒能從那松飛到窗台嗎?她想,是父親與大姐回來探問吧?
我說,當然!是他倆天上結伴而來,要為我們解了心中牽掛。



返回花蓮旅途中,過境台北,到永和博愛街楊三郎美術館,參加大學同學聚會。慧玲發起,說是為惠卿新婚溫馨相會。場地是惠卿挑的,她剛搬遷博愛街,和美術館為鄰不久。
依惠卿指示,捷運頂溪站一號出口,回頭往中正橋頭走。天候微寒細雨,經過永和豆漿,就在博愛街路口左近。再往前不到百米,一條小街,街名光復,頓時恍惚,不知身在何處?

惠卿與我都來自花蓮,兩家是舊識。她小時候住過博愛街,我住民國路,與光復街相交,再一個路口即博愛街。博愛街再前是現在的自由街,以前是條大水溝,小孩看著就是條河。沿河右轉,過了左側的橋,就到了我們的小學明義。
後來我家搬到明義正門外的巷子裡,大水溝早已填平。巷口另一側的博愛街上,有著美味的山東豆漿。
中學時讀王尚義《野鴿子的黃昏》,小說中借喻史坦貝克《大地的象徵》寫的,野鴿子到了黃昏,都回到了牠們來自的水池邊。

八年前遷居安平,臨近鹽水溪,西行一里許即是出海口,四草大橋橫跨其上。我們經常在堤岸散步,黃昏時節,就一步步走向夕陽。每每在接近橋頭時,我們會停步佇立,直到夕陽餘暉被暗夜吞沒。
一次,當夕陽沒入大海,春蘭問我,像不像花蓮?
是啊!回花蓮時,春蘭與我往往起早漫走。常走的一條路線是順著林森路過尚志橋,跨越美崙溪,橋頭右轉上坡,經營區門口,從背後潛入松園別館。
有時我們不過橋,直接右轉走堤防。到了中華國小下河床步道,蜿蜒至菁華橋,仰望松園,東邊即美崙溪出海口,小巧的曙光橋輕輕搭在溪的兩岸。

花蓮迎日出,安平送夕陽。溪水,堤岸,汪洋,海口的橋,尺寸放大了些,我竟由少年的美崙溪走到了中年的鹽水溪。

年輕的心在遠方,我們迫不及待地奔向他方。人生的後半段,不自覺地,卻緩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父親與大姐遠行後的一年,腦海中常常不經意地就浮現他倆的身影,時不時也在夢中偶遇。多半是單獨見面,也有相隨之時。
這漫長的一年,他倆都到哪裡去了?我不免好奇。父親先行,七日後大姐隨行,我們不免擔心天國遼遠,他倆何處相逢?
父親行後不久,一日母親上香擲筊尋問,她轉知父親所說,已經和大姐一處。那日之後,母親的喪慟稍減,雖然,思念如海,仍時時揪心動腸。

漫漫四時,春去秋來,陰陽往復,過了冬至,父親與大姐返家歸期迫近,母親情緒常不安穩。
昨天,我們恭頌金剛經,吟唱聲中,父親回來了。
父親遠行一年後,終於回家了。我在王氏祖先神主那空白的木片,寫上父親名諱與生卒時日,與祖父母的神主合上,重新供奉。
父親四歲時祖父遠渡南洋,從此父子不得相見。六歲時祖母也到了南洋,直到他從花蓮返回福建古田家鄉與母親新婚時,才又短暫與祖母共同生活,我想這是他一生始終無法彌補的遺憾。
父親回家了,經過漫長的一年,經過更加漫長的91年,他終於回家了。回到妻子兒孫的身邊,也回到他一生眷戀而不可得的父母身邊。
我想,他是喜悅的,我們也當以喜悅相迎。
跟隨著父親的腳步,大姐也快回來了。他倆帶著遠行途中的美麗風景,相偕歸來,一如一年前相偕而行。

2013年於我,是個告別的年代。如今歲末年終,再三個時辰,即將告別這告別的年代。把悲傷留在背後,新的一年,我們與父親大姐歡喜相迎。

回家的路,漫漫其脩遠,歸宿原來本是啟程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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